關於國際展的迷思
台灣國際展進口貿易有限公司
國際孤兒的國際渴望
台灣歷史情境特殊,長期被殖民,使台灣人一直有仰望「他者」的情節〈尤其是歐美白人〉,對於現況的不滿足,可以很輕易的把期待寄託於「他者」,要彰顯自我的特殊性,和「他者」的連結更是一種方便門,這種卑屈情懷,即使到現在21世紀,在台灣各個社會層面還是到處可見。
強敵壓境,和「他者」連結,合縱連橫以求生存,那畢竟無可厚非,目前強大如美國,獨立戰爭時代,串聯法國以制衡英國;或是1950年代台灣的「中美協防」那樣的案例,關乎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,期待「他者」、連結「他者」,可能還有道理,而對「他者」期待的過度延展,則充滿各種迷思,有待持續釐清。
以藝術界為例,以前很常聽到的語言是:「人家外國都不搞這個了,你們還在搞。」那樣的語言,先開宗明義地表明說話的人很懂外國「他者」,在多數情況下,聽的人即使心裡存疑,卻也不知道如何回應。而那樣的語言事實上廉價到不行,最基本的,外國,到底是哪一國?連最基本的言說基礎都沒有,竟然還可以成立。甚至在過去的年代,只要那樣講話,走遍台灣縱貫線甚至太平洋海岸線,都還會有人買單。隨著台灣社會條件改變,藝術家出國變得方便,各種藝術資訊的取得也不太有獨佔性,以前那種「人家外國都不搞這個了……」的語言,現在確實比較少了,或是,開口之前也會看一下現場。
台灣藝術界與「他者」的關係,逐漸走向正常,即使一走走了幾十年,畢竟是走向正途,比較可惜的是,台灣美術館層級與「他者」的連結,在很多時候仍採取仰望姿態。
國際渴望情境下的飲鴆止渴
美術館在台灣屬於新興行業,本來因為很新興,大可走出自己的道路風格,可惜因為台灣美術館多為官方機構,在台灣公務系統走自己的路常常會死得很慘,以便大家沒話可講〈也是「他者」情節〉,因此雖然美術館開在台灣,還是很想讓它變成羅浮宮或是MoMA……。
另一方面,因為是新興行業,多數台灣人對美術館的概念多屬待開發階段,有點係現在很多台灣人對基因工程、奈米工程的認知一樣,因為多數人並不太懂,立即就浮現大量模糊空間,對有心人而言,就是一種操作機會。所以,現在台灣市場上會有很多奈米家電、奈米材料,其中奈米技術到底用在製程哪裡,一般消費者多半沒有很了解,製造廠商通常也不會講,反正有奈米,一定是很高端很炫,消費起來應該是很值得的。
同樣的道理,對於美術館,裡面充滿著莫測高深的藝術,連莫測高深的藝術都可以經營,那經營者更是應該高深莫測到一個程度。當一般人對美術館都或多或少存在那樣的觀念,對於美術館經營者,是誠實告訴民眾美術館的真實,讓一切回歸現實,還是利用模糊空間,以便進行個人操作,其關鍵就存在經營者一心。
因為民眾對於美術館行業認知並非完全,加上台灣歷史情境對於「他者」的期待,在台灣的美術館經營歷史上,確實存在利用民眾認知的模糊空間,以國際展作為表達美術館優異特質得情形。因為,經營美術館就已經很高深了,竟然還可以和「阿兜仔」〈台灣民間語言,指的是歐美白人〉有那麼好的關係,還展覽他們的世界級藝術品,那經營的人一定有什麼特異功能,真值得台灣人好好的景仰一番。
在台灣的歷史情境下,那樣的因果連結很自然,也一時並不容易釐清,不過,作為美術館經營者,面對歷史、面對民眾,對於國際展,仍然有必要有基本的立場。
國際展實境
因為習慣對於歐美〈他者〉的仰望,也因為容易製造效果,有些台灣美術館很樂辦國際展,其中以歐洲系統藝術為主。這樣的現象不是兩天三天,而是長期累積下來的,而其中最主要原因,還是因為主動積極行銷的結果。
因為祖先有德,各種因緣情況,歐洲長期累積了大量優異藝術品,歐洲藝術也很習慣性的被認定為一種人類典範,大量藝術品衍生出各種外延行業,其中包含各種對外促銷展覽的機制〈大型美術館的行銷部門或私人策展公司等〉。這種藝術展覽的「不落嘎」〈broker agent〉,或被美術館委派、或自行整合藝術品,帶著商品目錄,僕僕風塵的到處推銷,其中對歐洲藝術一貫仰望,沒有被殖民的情節〈荷蘭曾殖民台灣,可能時間不長,也多在台南附近,對多數人而言,那段經驗應該還蠻模糊的〉,還有足夠經濟能力買單的台灣,應該是這些「不落嘎」最愛跑的地方之一。
所以,國際展對部分台灣人而言,可能還認為是歐洲人很給面子,而事實上一切都是新台幣作用的結果,購買一個國際展,多半時候和去德國買一台印刷機沒有差很多,錢很多,就可以買到很好的機器,如果沒錢,就買二線一點的,借B咖藝術家的作品。至於所謂國際交流、國際外交方面,沒有新台幣的基礎,基本上是沒什麼好談的。
誠實才走得長遠
對官方美術館而言,舉辦國際展除了拿公務預算辦事,努力追求現實的平等互惠,基於民眾對於美術館認證的信任,對於展覽的內容、品質,或許也有基本的立場。
由於台灣人「阿莎力」的性格,台灣美術館一般對於國際展借展費很少議價,這也使很多「不落嘎」很愛跑台灣,大量的國際展如果照單全收,台灣美術館可能會真的變成「國際性」美術館,把國際展辦完,檔期已經所剩不多。
以目前台灣的美術館經營策略看,對於國際展的選定,一般仍以「名牌」為主,展覽「名牌」,有時只要把招牌掛上去,台灣觀眾常常就會跑來看,對於看到什麼?反正就是「名牌」,會是「名牌」,一定有它的道理,尤其又是國際「名牌」,甚至於「名牌」的兄弟、朋友,「名牌」應該不會亂交朋友,「名牌」的朋友應該也算「準名牌」,對於「他者」的仰望以及「名牌」的好用,使台灣美術館對國際展的選定,有時還蠻豪邁開放的。
台灣的美術館在二、三十年的操作下,對於國際展的熟悉,即使不當成例行公事,其固定程序流程早已有一定的了然,只要有錢借展,剩下的事情其實並不高深複雜。平常心對待,國際展確實比國內展稍微複雜一點,但也不應該把買到一個國際展擴張為好像買到F-22戰鬥機那樣豐功偉業。
以開放的角度理解,有展都會有效。而從比較嚴肅的觀點看,只要「名牌」就好的模式,對於台灣美術館的長期競爭力是否有益?完全不對應台灣環境脈絡的國際展,展完作品載走了,有時真的是揮一揮衣袖,不留下一片雲彩,什麼都沒留下來〈但新台幣會帶走〉。
健康的國際化
台灣幅員狹小、資源有限,走向國際是一種受迫性的生路。歷史的糾結、糾葛,形成對於「他者」的仰望,長期被扭曲的國際身分,甚至已經制約了一些台灣人的概念、行為,面對「他者」,往往缺乏同理心、平等心,就個人的部分,人生態度是個人選擇,影響層面一般不會太大,而對於官方美術館而言,以公務預算經營,還承擔了人民的信任,確實在對外的互動方面需要更多的考慮和關照。
國際展是國際化的一部分,好的國際展,使台灣人不必遠渡重洋就能看到人類經典,享受和偉大藝術家互動對話的幸福美好〈僅限旁邊人不多的時候〉。在台灣剛引進國際展的時候,或許主辦者一開始的戒慎恐懼,作品品質一般都有該有的水準,即使先不論觀展品質〈很多時候只看到前面觀眾的頭〉,至少對品質的把關有一定的斟酌。而近年來,國際展數量暴增,有些固然還OK,有些則令人非常質疑,原作和複製品、原作或後製、原作和衍生性商品……,只要掛在名牌之下,都進入美術館展覽,那般光景,一方面或許糟蹋民眾對美術館的信任,另一方面,有些「阿兜仔」可能會立即頓悟:「這樣也可以」,國際展操作至此,其實還滿不堪的。
如果以1993年「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」舉辦的「莫內及印象派大師展」最為起點,台灣辦理國際展已有廿多年歷史、廿多年累積,對於國際展,理應更為沉著也有更大格局,且讓我們拭目以待。
資料來源:藝術家雜誌 no.483,撰文/李俊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