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談出口轉內銷—台北藝術圈的謝來瘋
‧典藏今藝術 2012/06/15
就藝術而言,最終蓋棺論定的,仍在於作品本身,雖然行為藝術的所謂「作品」,往往無法完全再現行為本身。
【文/吳金桃】
今年初春台灣的藝術界掀起一陣謝來瘋,雖然比不上席捲全台的林來瘋,但謝德慶3月初在北美館的一場演講,不僅讓容納270人的演講廳座無虛席,廳外的同步轉播,也滿滿是人。就斗大的「台北國」藝術圈而言,如此盛事,即使不是絕後,也絕對是空前。對一位37年前即已浪跡美國,與台灣藝術圈關係薄弱的「美籍」藝術家,謝德慶所掀起的這股旋風現象,反映的到底是什麼?
謝德慶最膾炙人口的五件《一年表演》行為藝術作品完成於1978至1986年間,幾十年來在藝術圈卻彷彿銷聲匿跡,直到同時被數位美國著名的策展人「重新」發掘,於2009年在紐約現代美術館(MoMA)及古根漢美術館同時展出,謝德慶於是一夕爆紅。其作品《打卡》於2010年展於「光州雙年展」及「利物浦雙年展」,謝德慶也將參展今年9月的「聖保羅雙年展」。能「同時」展於MoMA及古根漢,是台灣藝術家極高的成就,在華人藝術圈也絕無僅有,有這兩大美術館的光環照頂,自然是台北謝來瘋的主要原因。
但藝術家的現身台北,與其作品於台北(灣)展出是兩碼子事。畢竟,就藝術而言,最終蓋棺論定的,仍在於作品本身,雖然行為藝術的所謂「作品」,往往無法完全再現行為本身。只是令人納悶的是,為什麼這幾十年來,謝德慶的經典作品始終不曾在台灣主要的美術館展出呢?(註)他爆紅之前沒有,之後也尚未發生。為什麼一個名滿天下的藝術家,其作品卻遲遲無法在他的原鄉被完整地看到?為什麼藝術家、藝術品「出得了口」,卻無法轉「內銷」呢?
謝德慶做他的經典作品時,台灣的美術館才剛起步(北美館於1983年成立),美術館界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作品自然說得過去,但往後二、三十年間,台灣的所謂三大現代美術館,為什麼也對謝德慶視若無睹呢(雖然謝德慶於1986-1999進行了《13年計畫》,不發表作品)?特別是當中國藝術界於1990年代開始推崇謝德慶的成就時,雖然當時謝德慶在台灣並非完全無知名度,台灣的藝術界卻集體地(collectively)對此無反應。如今謝德慶功成名就,得到西方主流美術館體制的認同,台灣的美術館和藝術圈才恍然大悟回頭來錦上添花,展開雙手接受、歡迎這個「浪子」。英文裡說:「Too little, too late」,正是這個意思。我常在想,當謝德慶坐在北美館,面對那滿堂聽眾,今昔往昔,此情此景,該是如何複雜的心情?!
當然,相較於三大現代美術館的漠視,並不是所有藝術圈的人都對謝德慶無動於衷,仍有極少數學者一直在默默耕耘藝術家的研究。譬如我認識的一位朋友,她在2003年即開始研究謝德慶,三不五時地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謝德慶。朋友很專注於其研究,不但去訪問與他相關的人,且自費去紐約親訪藝術家本人。但謝德慶何許人,值得她如此用心?這個問題一直懸在我心中,直到某天,我終於忍不住,上網查了一下謝德慶。在那個行為藝術方興未艾的時代,謝德慶即展現了高人一等的概念,他那五件以一年完成的行為藝術,遠遠超越了前人的作品。即使著名的藝術家阿布拉莫維奇(Marina Abramović)於2010年在MoMA做了700小時的行為表演,被《紐約時報》稱為史上最長的行為藝術,《紐約時報》幾天後都得更正謝德慶所作的才是史上最長的行為藝術。當然,謝德慶的重要性,絕非只在這種如金氏紀錄似的競賽。
展覽、典藏本是美術館的正職,藉由這些活動,美術館在有形無形中論述、建構台灣當代藝術發展的軌跡,只是我們三大現代美術館的館長及館員,是否都有足夠的藝術專業訓練,以及相當的視野及擔待,可以在適當的時機,見人所不見,為台灣當代藝術的歷史,留下不令人遺憾的見證呢?要舉辦完整的謝德慶回顧展,固然不是易事,除了要有專業素養及視野外,更需要有「擔待」,才能排除萬難。試想當哥倫比亞的藝術家撒塞多(Doris Salcedo)提議要在泰德現代館(Tate Modern)的地面挖一條幾乎貫穿全館的裂溝時,泰德館方要如何面對這種空前絕後的藝術想像呢?事實證明這條長達167公尺、有如地震斷層傷痕的作品,為當代藝術的發展,又推進了一大步。謝德慶當年所作的行為藝術,同樣也是「匪夷所思」,自然不該用一般的規格看待。我曾在上一篇專欄裡寫道(見〈出口轉內銷?〉,《典藏.今藝術》,第235期,頁80),一個「出口無法轉內銷」的文化環境,有如「井底之蛙」的生活情境,令人窒息。但願不久的將來,井底之蛙可以突破島嶼視野的侷限,可以變得大器,讓謝德慶的作品可以在其原鄉完整地與國人相見。
註 謝德慶早期的繪畫作品及部分《一年表演》的影像曾於2010年展於所謂的新竹「國家藝術園區美術館」。
【《典藏今藝術》2012年6月號;訂閱 典藏今藝術電子版】